幼驯染许愿机

版头背景@⇔
所有内容不授权任何平台搬运

【瑞金/哨向AU】止雨

*哨向AU,全文1w2

*《U》的番外篇,与正文衔接。(正文点击合集)

 余本还有最后几本掉落,点→老干部工作室



 

    金一脚踏上井旁的水泥,费力地从水井里舀上整整一桶水,脚步不停地扛着水走了一段路,刚想重重地把桶往地上一放,想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把桶放回了平地,桶里水没有溅出丝毫。水在这里是稀有资源,浪费一滴也是罪恶。

    登格鲁星的泥土和它的矿石一样硬,从喷壶里倾倒出清水浸润之后才稍稍变得松软。金手里拿着喷壶,走在山坡与山坡之间,为这片土地上生长的植物细细地浇水。

    天与云搅成一团,漫山遍野的白色花朵浸染了晚霞,于是花瓣也变成温柔的颜色。金却无意欣赏,任由烦闷的心情盖过了其他。他明知这番景象应该和他人共同观赏,最好是和自己唯一的伴侣格瑞一起——但是,几个小时前,他刚决定暂时逃离格瑞一会儿。

 

    事情要从头说起。金和格瑞刷了卡租了一架小飞船,趁着结合仪式开始前溜了出来,一路奔波飞回了登格鲁星。他们进塔之前住的小屋子还在原处,吱呀一声推开门,所有的布置都是原样,只是进门就一股股呛人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

    于是骨子里有着勤劳基因的矿星原住民撸了起袖子,准备好好打扫一番,金给自己分配了一楼的客厅和厨房,又打发格瑞去阁楼书房看看他的宝贝书籍都还在不在。刚把一楼的地板拖完,带着水桶和抹布准备上阁楼清扫,还没把抹布打湿,就听到楼上一声巨响,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金急急忙忙扔了打扫工具上楼,刚踏上阶梯就傻了眼。

    二楼的阁楼一切完好,装潢布置和他们离开家之前一模一样,床铺书柜纷纷蒙上一层尘,只有书架上不正常地缺了几本书。再把目光移到下方,地板散落的书本之间,格瑞昏倒在那里。

    吓得大惊失色的金赶紧呼叫了登格鲁星的医疗队,医护人员赶到之后却检查不出他有任何身体上的异常,只说应该是哨兵精神方面的问题,让他联系专业机构处理。金急急忙忙拨了通讯,然而紫堂幻不接,凯莉只有忙音,金手足无措地对着通讯不知道再找谁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金揣着通讯录里“安莉洁”的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拨出了通讯。

 

    名叫安莉洁的女子淡定从容,听完金断断续续地讲述格瑞的情况也只是微微颔首,缓缓吐出一句话:“药物的副作用,发作了。”

    “药物?”金一愣,对这个答案始料未及。

    于是在安莉洁平缓的声音中,金得知了格瑞在去二塔找自己之前,曾经找作为医疗部负责人的她要过一份已经被禁止使用的药物,效果是短期内提升哨兵能力,但严重的副作用却会伴随终生。

    “我告诉过他,那很危险。”女孩眼眸低垂,言语中透着抱歉。

    “那他为什么还要……”对着通讯,金抓紧了手掌。心里明知对方是怕自己担心才有所隐瞒,现在却被如果自己敏锐一点就能早察觉到异样的想法充斥脑海。

    “因为——你。”安莉洁抬起手,隔着屏幕戳了戳金。金被她这么一下惊得下意识往后躲了些,余光却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肩膀上的精神兽。

    金色小鸟啾啾两声,翅膀上闪过若有若无的火光。

    “嗯?它是……凤凰幼鸟?”安莉洁眨了一下眼睛,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少有的具有治愈能力的精神兽,所以才能暂时抑制副作用……”说完又歪着头,自顾自地对着屏幕观察起罕见的精神兽来。

    最后安莉洁也没有告诉金这种副作用有没有根治的方法,只给他了一个药物配方单,说是能暂时缓解精神不稳定症状。

    登格鲁星本就资源匮乏,仅有的几个药店还分布在很远的地方,金足足穿越整个矿区,才拿着单子配好药物喂格瑞喝下。

 

    卧室的床和椅都已经擦得一尘不染,墙边半开的窗带来了些许新鲜空气。柜子里发霉的被子肯定是不能用了,金找原先住在隔壁的邻居家借了两床被子,一床摊开铺在床板上垫着,另一床小心翼翼地给格瑞盖上。又去打了清水烧开,倒进壶里放在床头柜上备用。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床边坐下来。

    格瑞的面容和入睡一般安静,金却明白在这平静之下蕴含着无限的痛苦。精神紊乱陷入发狂,严重的话甚至会精神坏死……如此大的副作用,格瑞为什么一个字也不对自己说?

    就像在研究所见到格瑞被关在实验舱的景象一样,金迟来地知道了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金坐了一会儿,尝试着伸出手,从他的手心亮起微弱的暖光,而后几束金黄的精神绳索从亮光中延伸出,颤颤巍巍地向格瑞探去。

    然而在绳索接触到格瑞身体前,光亮突然地熄灭了,像是在半路被什么屏障吞噬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格瑞身旁。

    金想起当时通讯里安莉洁所说的:“常规的精神疏导……或许不行哦。他现在昏迷,是因为哨兵的本能……会在感到危险的时候,进入意识警戒。”

    果然,精神疏导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沮丧地垂下了手。手心空荡荡,却抵不上心里万分之一的空落落。

    我是他的向导,却不能为他做任何事情。金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后,属于哨兵向导标记的位置。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侵袭了内心,甚至有一瞬间,金沮丧地觉得自己总是在给格瑞添麻烦了。

 

    如果仔细回想的话,在许久以前回忆的开端,金就经常成为格瑞的“麻烦”。

    格瑞是某一天突然出现在登格鲁星的,如天降之物般被飞船承载着降落在贫瘠的土地上。金发现了他,然后就抓住再也不撒手了。

    在金还是一个只会在矿堆里打滚玩泥巴的小屁孩时,格瑞就已经能熟练挥动比自己身形还高的大刀了。在此之前,他们也曾听说过被称为“哨兵”“向导”的异能者,当然也对那般强大的身份心怀憧憬。

    格瑞觉醒为哨兵是预料之中的事,虽然过程惨烈——他们在矿区玩耍的时候遇上了凶恶的野兽,金一下被兽角撞得飞出几米远昏死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格瑞半只手骨折,以一个无力的形态垂在身侧,见到金醒来后如释重负地别过了头。然而金敏锐地察觉到,格瑞和以前的格瑞有所不同了——他成为了一名“哨兵”。听周围的大人们说,一个月后,“塔”会派人来接走他。

    金的觉醒则是一个意外,如今回想起来,当时他只是在心里许了一个愿望:想变强,想永远和格瑞在一起。

    顽劣的神明实现了他的愿望,以最曲折的方式。起初进入向导学校因为精神能力弱吃了不少苦头,每次考试都被理论知识和向导力实践双重折磨,最后在综合检测中勉强及格才得以毕业。

    金一直以为是他对格瑞穷追不舍才让塔放任了他和格瑞的配对,直到后来才知道,身为S级哨兵的格瑞向一塔高层做了交换,愿意无条件承接任何高危任务为一塔卖命,这才争取到了和金在一起的机会。

    从那时起,格瑞就是一个不做任何告知就直接拿主意的混蛋了。

    再之后上了战场遇到意外,格瑞也是先自作主张地让金留下,剥夺了他痛苦的回忆,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总是这样,让我别跟着,什么都不告诉我!”金嘟哝了一句。话音刚落,就听到床上传来响动。他赶紧叫了一声“格瑞”起身去看,床上的人睫毛微动,竟是有醒来的迹象。

    片刻之后,被眼皮覆盖的眼睛重新展现出流紫色彩。格瑞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金赶忙去床头拿毛巾又倒水,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这份慌乱忙碌是出于什么。

    格瑞眼球转了转,或许还没从昏迷中完全缓过来,声音有些沙哑:“金……”

    “你不要乱动哦,安莉洁说你醒来之后会有些后遗症,头晕吗?脑袋痛吗?啊你渴不渴啊要喝水吗……”

    格瑞支起手肘撑起身体,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了金乱动的手。眼睛如往日一般平静,他开口:“对……”

    “对了!”金腾地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想起有点事情,先出去一下!”说完就扔下手里的东西,落荒而逃似的飞快离开了房间。

    怎么会让他说出口呢?金想。明明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还总因为我让你经受这么多苦,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无力感和愧疚感交织成一团,最不擅长面对这些微小情绪的金突然萌生一种“现在不想面对格瑞”的念头——金逃走了。

 

    只需一瞬间的交接,登格鲁星的天空就被晚风从玫瑰云霞涂抹成黑色画布。随着夜晚的来临,花海低垂下头颅,像是成排成排地陷入了沉睡。

    出来干一会儿活,吹了一阵风,脑子里蒸发的理智终于又回流了。松了土浇了花,金又在山坡上待了一会儿才收拾工具准备回去。

    回程的路上却下起了雨,金一边想着刚刚的花是白浇了,一边不得不加快脚程,到了小屋门口准备进去,握住门把的瞬间突然顿了一下。

    亮着暖黄光的小屋在雨夜中像一盏朦胧的灯,只要拉开隔绝黑暗的门板就能踏入温暖和光明。

    那一瞬间,金突然想:在无数个我所不知道的夜晚,格瑞也是这样,站在门口等待灯光为他驱走黑暗吗?

    淋着雨的金最后还是打开了门,迎接他的是抱着手臂站在客厅的哨兵。格瑞一言不发,金也不说话。他的手在口袋里不安分地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自己拿出来,就被拉着手腕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湿漉漉的衣服,金刚要开口,紧接着一条毛巾劈头盖脸扔到了自己脸上。

    “头发擦干。”格瑞皱着眉毛,转身要去厨房烧热水,顿了一下,又不放心似的回过身来亲自给金擦头发。

    金张了张嘴,看了看扔在地上皱巴巴的上衣,最终还是没能把放在前面口袋里一路好好护着的一株花送出去。

 

    烈斩摇着尾巴在地板上绕圈,最终在椅子边上找了个位置窝下,毛绒绒的尾巴蹭着金的小腿。金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不安分地动了动脚,稍稍仰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格瑞。

    擦拭头发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算得上有些粗暴,脸上却写着格瑞独有、唯金能解读的担忧。所以本来就不充分的气闷像气球漏气一样被放跑,金动了动脚趾,悄悄地蹭上格瑞的脚尖,然后在对方低头看过来的时候,重重地抱住了格瑞。

    “蜜月期间,不准生气。”湿漉漉的脑袋蹭在格瑞胸口,从那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一声拉得很长的叹息伴随着毛巾一起落在金的耳畔,格瑞说:“是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金顶上去一句,说罢又消了气焰,“好吧,我在生我自己的气,不是生你的气。”

    他的手在格瑞的腰侧抓紧了衣服,金埋在格瑞的怀里,闷闷地说:“格瑞,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谈一谈却不知为何变成了在床上谈。老家狭小的床铺早已经容不下两个成年体型的大人,金只能四肢扒在格瑞身上一个劲地往格瑞怀里挤,样子像极了一只树袋熊。好在格瑞伸出手牢牢地环住他的侧腰,防止了他乱动摔下床去。

    一床棉被给两人盖也有些小,金缩了缩露在外面的脚背,抱着格瑞的脖子往上一看,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于是毫不迟疑地凑了上去。

    两人简单地碰了一下唇,温度还没来得及传递,金的手指关节就触上了格瑞的太阳穴。他小声地问:“很痛么?”

    格瑞说:“没事了。”

    “蜜月期间,不准撒谎。”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格瑞嘴唇动了动,才说:“偶尔会,一点点痛。”

    格瑞也确实没有撒谎的必要了,在从金的口中听到安莉洁的名字时就应该察觉对方已经全数悉知。安莉洁不一定是个会出卖秘密的队友,但金一定是个会刨根问底的麻烦。

    金还是有些不满地盯着他,直到怎么都不能再从那双漂亮眼睛里挖出一丝一毫的动摇,才泄气地靠上格瑞的肩膀。还有些潮湿的柔软发丝蹭在对方颈侧,金从喉咙里吐出一句:“痛要跟我说啊。”

    在幼时的床上正适合谈论幼年的事,两人挤在一起,手臂勾着手臂,脚背蹭着脚背,在潮湿的屋内汲取彼此的体温。金讲到小时候一起去山上摸黑露营结果遇到了大黑熊,讲到曾经因为一杯牛奶和格瑞吵到离家出走然后被姐姐拎回来一顿。

    “我明明是拿了牛奶给你喝,你还反过来和我置气!”

    “那是矿区门口的婆婆送给你的。”

    “我转送给你就好了嘛!而且,我也没那么喜欢喝牛奶!”

    “就是不喝牛奶你才长不高的。”

    “啊可恶!”

    又讲到格瑞变成哨兵的时候很为他高兴,随即讲到格瑞被塔接走前那个不告而别的夜。

    “你从那时候开始就什么都不告诉我了。”金枕着格瑞的手臂,突然有些气呼呼。格瑞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这样却让金更加气。

    眼看着向导张牙舞爪地又要发作,格瑞眼疾手快按住他的后脑勺往自己怀里一带,然而这招却不管用了,生气的金扑过来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格瑞微微眯了一下右眼,说:“痛。”

    “这种时候才又知道痛了!”金几乎气笑了,牙齿稍稍分开一点,手指却按上了格瑞颈后的标记位置。

    “一个人擅自离开家,擅自和一塔做交易,未经允许就让我忘掉你,然后以室友身份接近我,现在又瞒着我服用禁药的后遗症……”覆在标记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什么事都让你做了,只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格瑞,可别太过分了!”

    话说到最后提高了音量,尾音也颤得不行。金的眼睛通红,比起生气,更像是委屈至极。

    格瑞看着他发红的眼圈,沉默片刻,才像是终于硬下心肠,放低了声音:“告诉你真相了,然后呢?”

    既然是好好谈谈,有些事情也该认真摊开来说。

    “如果一开始就把来龙去脉告诉你,你就能老老实实地等待吗?”

    金一怔。

    能吗?在对待格瑞的事情上,他永远不是一个冷静的等候者。

    格瑞太了解金了,或许比金自己还要了解得透彻。金是一个知道了同伴友人有难就会不顾一切去帮忙的人,更何况涉及的是他的家人爱人,金只要知道了一切的源头,一定会上去和造成这一切的人拼命。

    “丹尼尔和秋姐为了从内部改变一塔而蛰伏这么长时间,你能保证得知前因后果之后为了计划的实施不冲动行事吗?”

    “如果你知道了三年前事故的原因,知道了我还活着,像你这样的笨蛋会做出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要是一塔高层和研究所提早发现了你的秘密,你还能毫发无损地待在二塔?”

    金的眼睛越来越红,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那起码,你受伤的事情也应该告诉我!不然我怎么办,哪天副作用发作了,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发狂吗?!”

    金几乎是嘶哑着大吼:“你总想瞒着我承担一切,难道哨兵和向导之间的联系……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吗!”

    格瑞深深地望着他,仿佛要把他整个人望进眼睛里。金也盯着他的眼睛,心想,只要格瑞说一句话,服一下软,他就和格瑞和好。他早就知道的,格瑞很在乎他,他也很在乎格瑞,自己的情绪来得毫无道理,他们本来就不应该争执,就像很多年前不应该为那一瓶牛奶争吵。

    “当然重要。”格瑞说道。

    金的眼睛亮起来,他抬头看着格瑞,然后,格瑞说出的下一句话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因为很重要,所以,如果不让你忘了我,你能一个人活下来吗?”

    无从回答,却也无从逃避。

    纵然失忆的日子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但日后再回想起来,人生在某一个节点就已经被划分成两段,前半段是虽然艰辛但鲜艳明朗的色彩,然后在他被关在驾驶舱眼看着格瑞离开背影的画面中坠入灰暗。此后无论多痛苦的记忆,都比不上“格瑞死去”那一刻让他感到钻心剧痛。

    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躺下的,他背对着格瑞蜷缩成一团,手指抓紧了床单,脊背和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格瑞的肢体,却只觉得自己全身凉得可怕。

    窗外淅淅沥沥下雨的夜晚,从背后传来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就算你足够坚强,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承受万分之一的后果。”格瑞无可奈何的声音。

    “金,也不要对我太狠心。”

    雨下得更大了。

 

 

 

    格瑞半夜开始说起了梦话。

    说是梦话,其实也只是几句轻声呓语。放在平时,金是听不见的——他一入眠就呼呼大睡,雇一个交响乐队在他耳朵边上奏乐也不见得能把他吵醒。

    然而今天金罕见地失眠了,睁着眼睛清醒到半夜,蜷得背都有些酸准备悄悄换个姿势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的格瑞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金的头毛一竖,耳朵支棱起来,准备仔细听听格瑞要说什么。

    然而过了几秒,又毫无动静了。金本想假装若无其事,但心里总是痒痒着想回头去看格瑞,只好倔强地按住了自己的冲动,准备装作熟睡听听格瑞要说什么。

    然而格瑞却没了声响,他又瞪着眼睛等了十几分钟,等到自己都快睡着的时候,又听到格瑞叫了一声:“……金。”

    金的耳朵又支棱起来,他悄悄地往后蹭了蹭,想仔细听格瑞的话,等了半天却又没有动静了,气得金猛地一翻身正要埋怨:“你要说什么呀,怎么老是说到一半……”

    他才发现,格瑞是在说梦话。

    睡梦里的格瑞十分不安稳,眉头紧锁双眼紧闭,嘴唇微颤着吐出几个词。窗外雨下得小了许多,从窗户投过来的寂静月光也无法抚平他眉间的焦躁。金靠近了一点,才听到格瑞嘴里说的是:“……危险,别过来……”

    金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一点,却在还没触碰到时被叫着“金,小心!”的格瑞一把抓住了手腕。睡梦中的格瑞力度很重,握得金手腕很疼,金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倾下身去轻轻抱住了格瑞。

    “没事啦,格瑞。”金小声说。

    在金还很小很小时,格瑞刚搬到他们家和他一起住,金也见过格瑞做噩梦的样子。那时候他经常在半夜被格瑞的喊叫声吵醒,然后揉着惺忪的睡眼拍一拍格瑞的背,含含糊糊地说几句安慰的话,等对方平复下来再继续睡。后来格瑞进了一塔,金去了向导学校,两人分开了好一段时间,再后来重新在一起时经常执行很辛苦的危险任务,晚上沾床倒头就睡,倒是许久没有遇见这样的场景了。

    金像小时候那样拍着格瑞的后背,手掌顺着脊椎从上往下顺过来,好一阵之后,格瑞才安静下来,没有继续呓语,眉头却还有些微的褶皱。

    闭着眼睛的格瑞像一轮被雨淋湿的月亮,金被月光吸引着越发靠近,直至和他只有几公分距离。

    “笨蛋格瑞,混账格瑞。”金嘴上说着埋怨的话语,动作却万分温柔地抵上格瑞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几秒后,淡金色的光芒从两人额头相接的地方亮起。精神世界里,几丝光束缓缓凝成有形的精神绳索,缓缓接近哨兵的精神屏障。精神绳索触到屏障的瞬间,格瑞的眉头突然皱紧,很不好受的样子。

    于是有形的绳索变成了另一种形态,它从凝聚的光碎成一地光点,然后光点渐渐重组,由点点暖光变成柔软的云、变成无形的水,像雨滴一样从密不透风的精神屏障中渗了进去。

    夜晚是人类心理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金终于得以进入了绑定哨兵的精神图景中。

 

    普通人的精神图景往往都是自身心境的一种投射,有人内心一片荒漠,有人心中繁花盛开,不同时期的精神图景会呈现不同的景色。

    而格瑞的精神图景里,正在下雨。

    金把自己的意识寄托在一滴雨中落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是这般景象。他在三年前还和格瑞搭档时,经常通过链接对方的精神图景来做精神疏导。那时的哨兵从不抗拒向导的意识进入脑中,精神图景也总是一片晴朗。

    但现在头上是模糊的乌云,雨水汇聚成一束束向地面倾倒。金在地面站定,伸出手想接几滴雨看看,手摊了半天却还是干燥的——雨滴在接近他的时候突然就改变了方向,懂事地避开了金所在的地方。金站在漫天大雨中,毫发未湿,安然无恙。

    金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双手插回口袋里,就在雨中轻松地漫步起来。雨绵延不绝地下,雨滴落到地面形成积水,地面也随着金的步伐变得透明,厚厚的积水里投射出各种场景,像记忆回放一样地闪过无数画面。一下是在一塔地下两人并肩作战,一下是格瑞在二塔公寓的餐厅里揽住金的腰防止他摔倒,一下又到了地下训练室金追着格瑞问来问去。

    直到最后一个金刚刚走进公寓看到格瑞坐在沙发上的画面,金才停下脚步,抬起头,向着空无一物的沉闷空气说:“好啦,知道你怕我淋湿啦。”

    他眨眨眼,说:“可是,这样一直下雨什么都做不了,你好歹得让我看点别的东西,不然,我不是白来了嘛?”

    说话间,一滴雨落入了他的眼。

    随着这滴雨的浸入,眼中的世界忽然泛起了洪水,金感觉自己正在被淹没,江河流水,海浪波涛,水吞没了他。

    周围的景色飞速变换,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在水中飞速闪现。身处回忆漩涡的中心,金一下无法处理这么多信息,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发觉眼前的景色十分熟悉——他又回到了登格鲁星。

    之所以能快速断定这里是登格鲁星而不是格瑞在修行过程中经过的无数个相似的矿业星球之一,是因为眼前除了绵延的矿山,只在登格鲁附近出没的巨大野兽,还有,倒在野兽不远处昏迷不醒的“金”。

    一声嘶吼,野兽仰天长啸,突然抬起脚蹄子四处横冲直撞,它撞歪了几辆矿车,又踩碎了几个矿篓,眼看着还有几米就要到金的面前,蹄子马上就要踩到昏倒的人身上,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旁边冲了出来。

    那个身影朝着野兽扑了上去,一刀戳中野兽的一只眼睛,又飞速地向一旁闪开,落地直起身,急喘着气举着刀对上野兽。

    是格瑞。是十来岁还未觉醒为哨兵的小格瑞,虽然喘着气,虽然手还在抖,但坚定地挡在了比自己大出好几倍的野兽面前。

    在一旁看着的金下意识想伸出手比划一下看看这个年纪的格瑞到底是到自己腿还是到自己腰,却发现并看不到自己的手——他现在没有实体,没有形状,只是由向导分出来的一缕意识而已。就像当初在创世神创造的精神图景里纵览历史演变一样,他在格瑞的记忆里也只能袖手旁观。

    眼睛受伤的野兽发出痛苦的嚎叫,被激怒之后更是发狂,它低头一晃,巨大坚硬的角直接撞碎了离他最近的一块石块,飞溅出来的碎石猝不及防击中了格瑞的额头,格瑞捂着头一个趔趄没有站稳,等再抬起头的时候,野兽已经扑到了他的上方!

    格瑞反应极快地蹲下身向一旁滚去,然而年纪极小的男孩显然躲不过速度极快的野兽,右手手臂被兽爪无情踩踏!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紧接着,格瑞捂着右手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右手重伤的男孩,穷凶极恶的野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金应当是知道的。

    倒在地上的格瑞咬紧了牙关,即使右手骨折,也没让他从牙缝里溢出一声呻吟惨叫。野兽屏气凝神盯了他一会儿,似乎确认了这个男孩失去了任何威胁力,于是从鼻子里出了两股气,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另一边,幼年的金昏睡得不省人事。

    那几乎是一刹那发生的事情,一股强大的气场自格瑞身上爆发开来,方圆几百米的空气似乎都为之震颤。周围无人目睹,处在意识空间的金却明明白白看清了一瞬间在格瑞身上暴涨的精神力量。他的小小少年,就是在这一天,成为了与众不同的哨兵。

    “不……不准伤害他。”少年从地上爬起,垂下的右手毫无动静,左手握住的刀却光芒暴涨,顷刻间化为一柄比他身体还大的宽刃刀,银白色的光如同巨兽长尾环绕着他,一只银狼从光中现身,凶狼出世,锐不可当!

    野兽的头颅落地,滚落在一米开外的地上。“哐当”一声刀落地,格瑞拖着手臂一瘸一拐地来到金的面前。银狼从他后面钻出脑袋,试图凑上前去嗅昏在地上的人,却被格瑞一个警示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两步。

    精神图景里的格瑞已经蹲下身去把金扶起来架到肩上,在一旁的金却只觉得气闷,甚至说得上有些恼怒。

    这是一段金从旁人那里听过,自己却没有拥有的记忆。当初遇到这只野兽,自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扔出去直接昏死,醒来之后都是从大人那里听到格瑞变成哨兵的消息。年幼的自己一心为伙伴的强大而高兴,一方面又陷入即将离别的失落,无暇顾及其他微小情绪。

    如今再让金亲眼目睹格瑞是怎样在单手受伤的情况下还挣扎着起来保护了自己, 却只让他胸中燃起一股无名的火:为什么格瑞总是因为自己伤害,为什么——即使不愿承认,但是金有一瞬间在愤怒地想:为什么我会像一个累赘一样,总是在拖累格瑞?

    画面一转,大人们簇拥而来,有人惊叹这是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惨兮兮的样子,有人分开两个伤痕累累的男孩为他们处理伤口,也有人举着一个在登格鲁星鲜少见的高级通讯器来到格瑞面前,面容严肃:“那个‘塔’里的大人物,要跟你通话。”

 

    一塔的某一位高位席大人,坐在电子屏幕另一边的高椅上与格瑞谈话。

    “恭喜,新生的哨兵,欢迎你踏入新的世界。”说着祝贺的话语,语气却是格外的高高在上,完全不容置喙,“接下来我们会派人去接你,你将作为光荣的战士一员,加入到我们之中。”

    “如果我说不呢?”年少的格瑞瞪着一双危险的紫色眼睛,毫不怯懦地对上对面的大人物。

    一塔的大人物哼笑一声。他说:“年轻人,你要知道,没有任何人能违背塔的意愿。为塔而战,直至死亡,是每个战士至高无上的荣耀!”

    “我不会为我自己之外的人而战。”格瑞右手垂着,抓住刀柄的左手指节清晰可见。

    “是吗?”对方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我听说,你觉醒哨兵能力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个男孩?他是你的朋友吗?”

    一瞬间,格瑞的眼神明显露出隐约的慌乱,他立即意识到危险,语气不善:“你们敢动他?!”

    “哈哈哈,即使你的资质再优秀,塔也不至于为了拉拢一个新生哨兵,就要对偏远地区的无辜小孩下手!”大人物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又沉下声音,“你看,你如此弱小,连一个朋友都保护不了,又有什么底气和能轻易捏死你的组织叫嚣?”

    格瑞握住刀的手抓得更紧了。

    “怎么样,来一塔为我们效力,作为交换,塔会保证你身边人的安全。”

    格瑞沉默半晌,才缓缓抬起头,说:“你们只是需要我的力量而已,对吗?”

    “每一名哨兵的力量对于塔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回答滴水不漏。

    “我可以做你们的刃,但是,如何使用,是我的自由。”格瑞说。

    大人物笑道:“你这样刚觉醒的初生牛犊,还没站稳就想向塔提条件了?你有提条件的资格吗?”

    格瑞十分冷静:“我听说普通哨兵觉醒,都是直接强制送入塔里,从没听说过会接到塔里大人物亲自发来的通讯。”眼神锐利,像一只沉着蛰伏的危险野兽。

    “哈哈哈!”对面再次笑起来,似乎终于在这场谈判的较量中显露出了一丝破绽,“好,很好,你很清楚你的实力。”

    “一个月。”格瑞说,“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会亲自去塔报道。”

    “那就成交,届时,我们会派人来接你。”

    “很期待你在一塔会展露怎样的风采,年轻人。”

    通讯里的人影消失,显示出一个变幻莫测的字符,而后通讯挂断,屏幕彻底暗了下来。

    格瑞身边也跟着暗了下来。他在黑暗中站了起来,身上的疼痛让这个动作有些费力,但是格瑞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光线在他身边逐渐消失,滴答,一滴雨从上空垂落,落在格瑞的额前,冰冷地划过脸颊才缓缓坠下。

    精神图景里再次下起了雨。雨帘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包裹其中。周围是没有起始的黑暗,只有格瑞身上散发着微弱的光。

    “你在哭吗?”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个声音,年轻清亮,与刚刚一塔的大人截然不同,这个声音带着善意和小心翼翼。

    “哭是弱者的行为。”格瑞的声音仍显稚嫩,话语却沉稳坚定。

    雨却违背他意愿地越下越大,那个声音变得轻而忐忑:“可是……你很难过的样子。”

    “我只是很愤怒。”少年站定,对着一片黑暗中的未知说道,“愤怒于我的手握不住一把刀,我的力量保护不了一个人。”

    少年说:“我必须变强,才能不会让他……让金成为任何人要挟我的筹码。”

    “……会的。”那个声音说,“而且,今后的每一次,每一个重要时刻,你都在他身边……守护着他。”

    半晌,那声音又带着迟疑地说:“你有没有一个瞬间,会觉得他是个累赘?”

    格瑞眉头皱紧,眼神凌厉,从表情就直接否认了,那声音才赶紧问:“他对你很重要吗?”

    沉默半晌,却没有正面回答:“灯。”

    “什么?”

    “他是会给我开灯的人。”

    就在格瑞说完这句话之后,精神图景的上方突然亮起了一盏灯。朦胧,微弱,但洒下来的光照亮了他。

    那声音再次响起:“你要去一塔了,不告诉你的朋友吗?”

    “他迟早会知道的。”格瑞摇头,他有自己的顾虑。

    “可是你不告别就离开,他会很难过的。”

    “我也一样。”

    声音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格瑞会如此直白,等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才急切地问:“那,既然离开都会难过,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把他带上?难道你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扔下了?”

    “当然不会。”格瑞停住。精神图景里的雨一瞬间停下了,时间就像突然冻结,球状的雨滴悬浮在半空中。

     紫色的眼珠里波光流转,眼神异常坚定:“我相信,他一定会跟上来的。”

    话音刚落,停滞的时空刹那恢复流动,因为这一句话,精神图景里发生了极大的异动。四周的黑暗如同玻璃一样一块块破裂,无数微小的光芒像发芽般从停滞的雨滴中冒出,顷刻间,雨水变为了连成线的发光线,照亮了整个精神图景!有人带着光,从黑暗的一角破空而出。

    “那我这就来了!”年轻的声音——金的声音响起,他身上缠着几束金色的绳索,像是挣脱束缚,又像是用尽全力带着光与色彩向格瑞扑来。

    来不及反应的格瑞下意识伸出手臂去接他,如同慢放的几秒之间,周围的景色飞速变换,从澄黄的登格鲁星变为森严的一塔高楼、狭小的二塔公寓居室、硝烟弥漫的战场,最后又变回了登格鲁星熟悉的景象。两人也从稍显稚嫩的幼年、变为初显棱角的少年、最后定格成英气十足的成年容貌。

    格瑞伸出手,接住了金。

    所有光芒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格瑞一下没站稳直直向后倒去,却倒入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飞起的花瓣与草屑遮住了他的视野。

    “我会来的!”在花瓣的背后,金向他郑重地许诺。缠绕于他身上的金色绳索向四处延伸,末端燃烧出温暖的火焰,光芒渗透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一点一点修复着这个七拼八凑的精神图景。

    “你要等着,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上来,只要让我抓住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放开的!”

    “好。”我等你,你要来。

    格瑞仰躺在花中,眼中是灿若日光的蓝色眼眸。上方的雨停了,登格鲁星的天空晴朗无比。

 

    金微微抬起头,额头和格瑞的分开。他稍稍吃力地摸了摸自己发酸的脖子。

    在精神图景里为格瑞做了精神疏导,顺带也解开了自己的一个心结——稍稍,只是稍稍而已,金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被哄好了那么一点点。

    疲惫和困意同时袭来,金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偷偷地看了一眼格瑞:很好,睡得很安静,眉毛舒展着没有再皱了。于是他偷偷地凑上去对着格瑞的额头吧唧了一口,这才悄悄转过身,准备偷偷摸摸钻回被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睡觉,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句:“你看到了吗。”

    金一个激灵毛发直竖,声音结结巴巴:“看看看到了什么?”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格瑞是装睡吧……

    然而格瑞只是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汗津津的手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固执地掰开金的手指,一根一根与他十指相缠。

    等到终于十指相扣,他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有些话对于格瑞来说实在难以启齿,但有些事不说开,也许自己会一辈子后悔。

    背对着格瑞的金心跳砰砰,仰躺着的格瑞也紧张无比,他张了几次口又什么字都没吐出来,直到金都有些疑惑地想回头看他是不是又睡着了,格瑞才艰难地抬起手腕拦住自己的眼睛,叫了他的名字。

    “……金。”

    “嗯?”金歪了头,背影乖巧得像只月下的兔子。

    格瑞说:“你说过,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啊……”金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脸突如其来地烧了起来。那确实是他说过的话,在这种场景里提起却让他觉得:还真是说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格瑞顿了一下,最后那几个字简直是艰难地咬着字说出的:“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

    漫天的波涛汹涌而来,撞到身上碎成一地月光。月下床前,细如尘土的碎屑在月的银辉中肆意漂浮。潮湿的空气包裹着身体,两人在温暖的浪潮中沉沉浮浮。

    雨已经停了,金决定明天醒来之后要拉着格瑞去好好看看他们种的那片花海,经过雨水灌溉的花朵一定比之前要更茂盛;还要带格瑞去矿星的每一处走走,去看看他们长大的每一个角落;要是能碰上登格鲁星的早市或晚市更好,在市集上一定能淘到很多便宜又好用的小东西。

    但是在做这些之前,他要先紧紧地抱住那个又笨拙又谨慎的爱人,去亲对方发红的眼睛。然后要以被咬破颈后的标记为代价,交换更多的爱意。

 

 

End

 



预售和场贩都完售一段时间了所以差不多放出来~

不出意外的写番外期间和写正文一样痛苦,就算印完了现在发了出来也还是时常觉得写得很糟糕很稚嫩我不配(……)

但《U》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可能或许之后会掉落另一个(还没写完的)番外,感谢各位观看><


评论(8)
热度(595)
  1. 共2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幼驯染许愿机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