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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金/原作向】溯洄梦境说

原作向/充满莫名其妙的逻辑和莫名其妙的OOC/1.4w字谨慎食用

前:凹凸大赛最终决战中金不慎昏迷失去意识被小黑洞附身后带走

在那之后过去两年。


*

 

   天地异色。

 

   头上是黯惨沉沉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暗色天空,地面龟裂成疮痍之状,战场上的血液味道夹杂在风中格外刺鼻。

 

   格瑞单手握住刀柄,刀刃从中龟裂几乎破碎,但他勉强将刀尖插入地面与跪地的单膝一起撑住了身子。过度的失血产生的眩晕让人身躯摇摇欲坠,肋骨断了一根,或许是两根,从肺里挤出的空气让呼吸都变得奢侈。可现在还不能晕厥、不能倒下。他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咬牙切齿地望向前方。

 

   左边额角渗出的血遮蔽了左眼的视线,将视野染成一片模糊的猩红,在这片模糊的铁锈色中,最让人无法忽视的一抹红——来自友人的深色瞳孔。

 

   格瑞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找出任何他熟悉的、温暖的光。但那里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透着诡异的红光。

 

   眼前面容熟悉的友人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咕哝,如戏谑的顽童,如危险的野兽。他收回了手中伸缩自如的黑色箭头,尖上沾着暗色的血,那箭头不久前才在格瑞的腹部破开了一个窟窿,血汨汨地从那里流出来滴到地面上。他盯着格瑞看了几秒,似乎在琢磨这个人已经全身伤痕累累为何还要坚持伫立。

 

   有人适时从背后靠近,以高傲的同伴姿态站在他的身侧,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顽劣又危险的少年松开了手,黑色箭头在掌中消散,丧了兴致地垂下了身侧的手臂,一转身就准备踏入深不见底的传送波流中。

 

 

   “站住!你们要带他去哪?!”

 

   格瑞奋力地撑起身子,用最后的力气大声朝着他们的方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艰涩的怒吼,不顾自己腹部的伤口血液汨汨滴入尘土,也不顾浑身伤痕的剧烈疼痛。

 

 

   他年少的友人——金,脚步一顿,回过头,惨白的发丝在空中流动,给予了格瑞最后一个眼神。他张开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那嘴型却是:

 

   “再见。”

 

 

   “金!!!”

 

 

 

   格瑞再次从梦魇中脱出,像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呼吸。梦中的铁锈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一时间分不清幻境梦境还是现实。他深呼了一口气平缓气息,触觉和嗅觉缓缓恢复,窗台上绿植的清新气息重新充斥鼻间。

 

  窗外晨光熹微,不知名的鸟唱着歌。光影在被单上肆意交错,流动的时间安静又祥和。格瑞眨了眨眼睛,总觉得在平和的日常中有什么超出了日常的部分——当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份异常从何而来。

 

   平时空荡荡的床头坐着一个人,黑白拼色外套,一头肆意的金发在空气中和粉尘一同缓慢晃动。对方撑着下巴坐在他的床头,抬起手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哟!格瑞,早上好!”

 

   格瑞抓着被单的手指微不可闻地一颤,过了两秒,果断掀开被子打碎了阳光,冲着床头的人低声道:“你迟到了,金。”

 

 

   凹凸大赛结束之后的第二年,也是从灾难中恢复重建的第一年,位于宇宙边缘独自重建守望新星的格瑞再次迎来了他多久未见的老友。

 

   “哎,你选的这个地方又偏又难找,周围也没什么能问路的人,走错几个星球迟到也是在所难免的嘛……”在餐桌上,金一边享用了从格瑞那里分过来的早餐,一边手舞足蹈地解释为什么明明之前约好飞船会在昨晚到达却在今早才姗姗来迟。

 

   金喋喋不休地讲着找来这里的路上看到的新鲜事件,最后尾音消失在格瑞往他嘴里塞来的一块饼干里,吐出一声短促的“唔。”然后咂咂嘴:“好吃。”

 

   “太偏又怎么样,你就会不来了?”格瑞收回了塞饼干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手指,才慢条斯理地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

 

   “当然不是!”金做出一个大惊失色的样子,捂着胸口假装很受伤,“我们这么好的交情,区区偏远星球怎么会阻碍我们千里相见!”

 

   格瑞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喝光了手里的牛奶起身走向阳台。他耳朵里还听着金细细碎碎的声音,手上拿出修剪刀给躺在窗台的绿植盆栽修了修,那盆植物自发了芽之后就没日没夜地自由生长,就算不浇水也长得郁郁葱葱。

 

   和将它交到自己手上的人一样好养活。

 

   几年前那场让全宇宙动荡、乃至重构了神明定下的法则的战斗结束之后,格瑞选择了来到宇宙最边缘,也就是当初他的家乡——守望星球破碎的地方附近,找到了一颗相对最适合人居住的星球,在这里安下了身。而在他启程前往新家园的时候,金将一包种子送给了他。

 

   「我也不知道重建要用些什么东西,不如先把这些种下去吧。」金摸着脑袋,露出那种惯用的傻笑,「在一片贫瘠的土壤上不知道开始做什么的时候,总之先让它长出花来!」

 

   这些种子后来被放置在了守望新星的田野间,却在之后的两年间毫无冒头的迹象,倒是格瑞随手撒在阳台的那几颗发了芽、长了草,不见花的踪影,绿叶却兀自拼命生长。

 

   讲话讲到一半发现听众不见了的金放下了手里的小饼干,像只动物一样蹭了过来,在见到阳台上的绿植之后捂住了肚子大笑:“格瑞!你怎么在家里种杂草啊!”

 

   格瑞懒得跟他解释这就是他送来的那一包种子,提起手边的喷水壶往他身上一滋,再就懒得理会他了。

 

   被喷了半身水的金也不生气,拍了拍衣襟上透亮的水珠之后蹿过去攀上了友人的肩膀。

 

   “我帮你带了好多好吃的!都是我亲自试过味道不错的!姐姐还托我带来了毛衣和外套,她说格瑞一个人住的话免不了会忘记加衣服……对了,负责补给的飞船有按时来吗?我听说有的搬运人会偷懒怠工,一两个月才来一次……”

 

   格瑞冷不丁发问:“待多久?”

 

   “哎?”金摸了摸脑袋上的帽子,正了正帽檐以防被风吹歪,随即又掰着手指数了数,“在登格鲁星该做的工作都提前做完了,最近好像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办,姐姐也让我多出来走动走动免得人都僵掉……”

 

   他双手一拍,咧嘴一笑:“所以,可以在格瑞这里待上足足两个星期!”

 

   格瑞微微点头,扔下一句:“我可没有给你睡的地方。”就走远了。

 

   金一愣,反应过来才跟着追了出去:“哎!没地方睡不打紧,我可以和你挤一张床啊!再不济,我睡地板也没问题啊!”

 

 

*

 

    到了晚上的时候,金还是蹭上了格瑞的床。

 

    或许因为他是远道而来探望的友人,又或许只是看在他带来的那几大袋支援物资的份上,格瑞还是没让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度过一整晚。守望新星的夜晚有些寒冷,格瑞拿出了另一床被子——就连这被子也是金从别处带来的。还没往床垫上放,一转身就看到金已经窝在他的床上占据了他的枕头床单被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我们可是同甘共苦过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睡一张床挤一挤又不会掉两斤肉的!”金紧紧扯着那张薄被子不肯放开、生怕对方把他轰出去的样子有些好笑,于是格瑞忍着心里的酥痒往他脸上扔了一个枕头。

 

    “睡觉敢乱翻乱踹的话就把你扔出去。”

 

    一句并没有多少威胁力的警告,却让金脸上展开笑颜,他接住软乎乎的枕头立马翻身打了个滚,给格瑞腾出了半边床的位置。

 

    “绝对不会乱翻乱踹的!”他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在黑夜中像一颗发光的小太阳。

 

    夜晚将气氛烘托出几分安静,格瑞一个人待在这座星球清静惯了,骤然听了一整日絮絮叨叨的声音,这会儿有些犯困。但金似乎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想对他许久未见的发小说,从登格鲁星的琐碎日常,到来这里路上的所见所闻,甚至连共同好友的最新去向都要说个一二三来。自凹凸大赛结束之后,这两年间他们也是聚少离多,除了定期在通讯仪上互报平安,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金有些兴奋地睡不着,说着说着声音又高昂起来,正想翻个身再讲讲他在登格鲁星种的两盆草,一抬头发现格瑞已经阖上眼睛仿佛入睡了。

 

    金的声音小了下来,想戳戳格瑞,又放下了手指。他正讲到兴头上却没了听众,难免有些垂头丧气。

 

    “我在听。”格瑞的声音从身侧传过来,平静又让人心安。

 

    金的眼睛一亮,立马爬起来,确认格瑞还醒着之后又高兴了起来。

 

    十几岁的少年身躯修长,比起两年前还只有十五六岁的时候两人窝在同一张床确实有些挤了,金也不甚在意地贴着格瑞,之后或许是觉得有些施展不开,干脆侧过身子,像只小狗一样眼神熠熠地同他讲那两盆名叫可可和爱爱的花草的事情。

 

    兴许是夜里实在太冷,格瑞没有把身体暖烘烘的金推开,反而认真地听着他讲的琐事,在金讲到卡壳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回应一两句“嗯”。说着说着金又突然笑起来,格瑞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疑问,金才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

 

    “你说话的时候,这里会颤。”他眼睛弯如月牙,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那不过是声带振动时带动的胸腔震动而已。格瑞无奈地翻了半个白眼,抬手按住金的脑袋让他别乱动了。金嘿嘿地笑了两声,再开口讲话的声音就变得轻轻长长,越说越小声,最后骨碌一下滚进了格瑞怀里,就这样睡着了。

 

    寂静的黑夜中传来一声叹息。格瑞收拢了手臂,把金环在了自己臂弯内。

 

 

 

    金倒在他怀里。

 

    安静的、毫无声息的……满身伤痕的。

 

    周遭声音喧闹,格瑞却恍若无闻。他的左臂在方才的战斗中受了重伤,手肘处的伤口翻出皮肉近乎可怖,但他仿佛毫无知觉,只用右手环住陷入昏迷的人。想收紧手臂,又怕揉碎了怀中人的骨头,怕伤到他、怕他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有人焦急地围过来,翻看怀中人的眼皮、试他的脉搏气息,再是有人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格瑞对此充耳不闻,他只看得见怀中紧闭双眼、嘴唇完全失去血色的少年。血从他的身上流出来,他们离得如此近,颤抖的手却险些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温度。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刚刚使用了过多的元力,身体已经完全透支了……”从耳朵里传来不真切的话语并没有让格瑞放下心,他仿佛隔着一层薄膜在听周遭的人谈论着这场战斗、谈论着金,而这一切和他无关。

 

    格瑞最后听到一声近乎叹息的女声:

 

    “恐怕从今以后,金再也无法使用元力了。”

 

 

    “……格瑞,格瑞?”

 

    格瑞倏然睁开眼,在被早晨的太阳触伤双眼之前,首先看到的是盘腿坐在床头的金。他看起来已经洗漱完毕,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绕着一缕格瑞的发丝玩。他见到格瑞醒来立马来了精神,上身往前一倾凑到格瑞面前大声说:“格瑞,早上好!你今天要做什么啊?能带上我一起吗?”

 

    就算说别跟过来也铁定是无用的,格瑞心知肚明,一把推开金,先行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

 

   守望族现任族长、也是唯一后裔的一天是从巡视领地开始的,但说是巡视,大抵也只是从屋门口走向附近空旷的地域。这座星球的住民除了格瑞,就只有风与雨与几块饱经风霜的石板墙。

 

    那都是格瑞这几年在宇宙各处寻找到的石板碎片,自重建星球之后就搬运过来拼拼凑凑,再加上一些四处找来的古籍资料,堆积在一起最终就成为了一座像模像样的石板墙。这块由创世神赐予、又由守望一族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石板上记录着历史、过去、现在,以及尚未被创造出来的未来。

 

    格瑞就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翻译并转写记录着石板上承载的讯息。

 

    金趴在一旁的石块上,朝着格瑞转写石板的背面比划了两下,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无聊,蹿起来扒到格瑞的后背探头,“这上边写的什么东西啊?这些奇怪的东西你读得懂吗格瑞?听说上面有神谕,创世神大人有什么指示吗?”

 

    格瑞眼神一移,戴着特制手套的手指划过石板表面:“上面写着只会吵人的笨蛋不要添乱。”

 

    “啊啊,你又来,我可没有添乱!”金举起双手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到处乱捣乱了才放下了爪子乖乖等着。半晌,突然说:“格瑞不拿刀的样子,反而有些不习惯。”

 

    又立马笑起来:“不过毕竟是格瑞嘛,无论拿的是刀还是书本,都绝对是很厉害的!凹凸大赛都结束这么久了,大家都过得不错,不用整天拿武器打打杀杀也能过上好生活——”金伸了个懒腰,十分放松的样子。

 

    “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格瑞瞟了他一眼,冷不丁地发问。

 

    金从石块上跳下来,挥了挥拳头,目光如炬:“那当然!这可是大家一起努力争取获得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当然要好好珍惜!不过,如果需要为了保护同伴而战斗的话,我随时可以——哎,你要去哪儿?”

 

    格瑞什么都没说,取下了特制手套,收起书本走出了石板墙。

 

    守望新星的地势和从前的守望星球有七八分相似,走出石板墙之后就是一条长长的山谷。如果这里栖息着族人的话,或许会在山谷脚下建起房子、修起道路、种起庄稼。

 

    但这里只有格瑞一个人,难免有些寂寥。

 

    而现在多了一个叽叽喳喳的金,山谷里变得热闹了起来。

 

    “我之前给你的种子,你真的有种在这儿吗?”金挠着脑袋,仔细观察那片据格瑞说一直没有长出东西来的田野,“不至于啊,那可是在登格鲁星都能发芽的品种——”

 

    “谁知道是不是你带来的根本是劣质种子。”隐瞒了自己窗台上那盆绿植长得正好的事实,格瑞毫不留情地刺了一句。

 

    金也没生气,皱着眉头研究了一下,干脆撸起袖子一副准备干活的样子:“好吧,那我帮你再看看怎么回事。”

 

    格瑞当然懒得管他,他在乎的本就不是几颗不知道会不会长出来的种子。他回了住处整理了一趟资料,再回来的时候金已经把田野的土壤翻了一遍,见到格瑞过来,他摸着脏兮兮的鼻子露出白皙的牙齿比了个拇指:“我已经帮你翻好土啦!相信我,不出一个月,这里肯定能长出花来!”

 

    他脸上沾着泥土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狗,格瑞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心中骚动,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说:“那一个月后再看吧。”

 

 

    然而金并没有待够一个月。在第三个星期末尾的时候,他接到了来自昔日老友的通讯。

 

    这时的金已经把守望新星跑了个遍,把能翻新的地方都翻了一遍,还用他浑身用不完蛮力帮格瑞把拼不齐的石板换了个位置,实在没有他能做的事情快闲到发慌了。所以接到通讯的时候他立马就蹦起来,带着那些只言片语的讯息奔向石板墙。

 

    “格瑞格瑞!你看,紫堂说他们居住的星球附近好像有些异常!”金指着虚拟屏幕上的信息,“好像是有不明力量漩涡?你那块石板上能知道这是什么吗?”

 

    格瑞抬头一怔,闭上了嘴,连半句话都没有吐出来。

 

    金只当他是恪守守望一族的原则不轻易将天机泄漏,也不甚在意,滴地一声按上屏幕,自言自语:“也是,就算知道也不能说的……那干脆我去看一趟吧!”

 

    “不要去!”

 

    格瑞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金一跳,他有些狐疑:“啊?为什么啊?”

 

    “……总之,不要去。”格瑞平缓了一下,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可是,紫堂遇到了麻烦哎。”金歪了脑袋,“他是我的好朋友,总不能就丢着他不管吧?”

 

    “遇到麻烦是他自己的事,为什么要你去管?”

 

    “啊,可是紫堂朝我求助了啊?”金有些摸不着头脑,摸不透为什么格瑞突然就不让他走了。他们从前明明是自由又独立的,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从不相互束缚,也不会去刻意约束对方的动向,包括凹凸大赛结束之后,他留在了登格鲁星,而格瑞回到了守望星。他以为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的,所以只是打算来和格瑞打声招呼道个别,并不是来征求意见的。

 

    可格瑞的态度让金有些吃惊,他仔细想了想,大概是许久未见之后两个星期的相处让格瑞萌生了不舍的情绪,于是自以为可靠地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我就去看一趟就回来,用不了太久的!”

 

    格瑞却一反常态地不让他离开,态度坚决,语气果断,却不肯说出原因。这很奇怪,虽然两人经常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但格瑞也鲜少在金的再三坚持下还要干涉他的行动。说到后面金都有些愠怒,他在原定站定了,叉着腰抬头大声说:“我偏要去!”

 

    “不听我的话,你迟早会后悔的。”格瑞冷冷地扔下一句警告的话语,不管留在原地的金就这样走开了。

 

 

    实际上,转头就走后立马后悔的却是格瑞本人。他内心的焦躁,比他表现出来的冷静还要多上许多。

 

    回到了住处,格瑞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端到了嘴边却怎么都无法平复下来。他紧握杯身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紧接着往桌上重重一放,杯中水溅到手背猝不及防灼伤了皮肤。

 

    突然苏醒的痛觉这才让格瑞迟来地反应过来,如此不冷静的行为有失体面。

 

    他不应该这样焦躁、不应该再那样冷漠地将金拒之千里之外的同时又如此固执地限制他。就好像他们从未经历过那场灾难,好像他并不在意金的感受执意要把他困在手掌中。

 

    对于金,格瑞从未有过掌控欲或者占有欲。从很小的时候格瑞就明白,金同他、和世间万物一样都是独立的个体。那时的格瑞觉得,作为登格鲁星的第一名同龄来客,他不会是金唯一的朋友;而身为身负使命的守望一族,金的身边也不会让他长久的停留。即使从相遇之后展开的一切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在许多个星球来来去去之后也会定期回到登格鲁星、将这里作为自身的栖息之地之后,格瑞不得不承认,他们早就像两棵参天树木的根虬结在了一起。

 

    即使格瑞从未觉得金是一个羸弱到需要圈在掌心的人,但“帮过命交情的好友看看所属星球附近的异常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格瑞还是不能放他自由去做。

 

    格瑞松开了握得过紧的手掌,手指触到他这几日忙活的资料书本,免不得又是一阵心悸。

 

    他手指动了动,心烦意乱地打开通讯终端,习惯性想去查看金的定位地点,又突然觉得在争吵争执之后并不太适合,犯着别扭把手放下了。过了十几秒,才果断地抬起通讯仪,对准桌上的资料扫描录入,再简短地输入一段文字之后发送给了另一个名字。

 

    两分钟后,通讯仪亮起:“我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哦?紫堂幻那小子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出了问题也没想过来劳烦本小姐我……”

 

    “不是问你这个。”格瑞不耐烦地打断她,“让他不要再管那个旋涡。至少,别让金再牵扯进去。”

 

    “哦,我们的大高手意思是自己不好开口,想让我劝着让你那个难以束缚的发小不要去幻兽星?”格瑞与金的昔日友人,凯莉在视频那头靠在椅背上摸着自己头发笑了出来,“知道的是你关心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什么友情飞醋呢?……还是说,其实两者皆有?”

 

    格瑞沉默不语,然而并没有否认。他与这个女人向来不对盘,或许一部分就是源于她过于敏锐的洞察力。

 

    “我说你,是不是管得太紧了啊?”凯莉也不再打趣他了,换了个依靠的方向,“金只是失去了元力,你就紧张成这样……”

 

    “你也知道他失去了元力?”格瑞语气突然加重,“石板预言的真实性你比谁都清楚,从上面读出来的部分来看那里并不安全,很有可能……是那种不应该出现的危险力量重现于世了。”

 

    “那也只是有可能而已。”凯莉毫不留情戳破了他,“你亲眼预言到了金陷入危险的场景了?还是说,石板已经把金的结局明明白白告诉你了?“

 

    那自然都是没有的。格瑞沉默不语,脑中却都是在梦境里重复循环过无数遍的场景,又因为想起了那些画面而变得更加神经紧绷。

 

“你太紧张了,格瑞。你担心金的心情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但他只是没了元力,又不是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难不成,你觉得现在的金就是脆弱易碎需要保护的玻璃制品了?”

 

    格瑞不作一声,终端对面的女性却不依不饶地数落他的“罪状”,到最后格瑞失去耐心,手往桌上一拍,沉声道:“我当然知道不是!”

 

    凯莉这才收起了她刻薄尖锐的气势,变回了优雅的魔女小姐。她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刚修好的指甲,说:“既然知道,又何必拐着弯来找我说这些?”

 

    看着发不出一声的格瑞,她发出几句嘲弄的笑声,最后才说:“如果你一定要以你的私心为理由来阻止金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还是你自己去对他说吧,本小姐可不想奉陪你们这种别扭的‘友情游戏’。”

 

    通讯被挂断,反射的屏幕里格瑞看到自己紧锁的眉头。

 

    或许是反应过大了一点。格瑞把手搭在桌子边缘无意识地敲着手指,那女人虽然说话刻薄,但总归有些道理。

 

   ……但要他如何泰然自若呢?手边躺着的书本中转写了从石板上读来的只言片语,其中一段就是有关于幻兽星附近出现的神秘力量漩涡。守望一族天生的感应力告诉他,那种力量可能与当初在凹凸大赛中侵蚀参赛者、伤害无辜的黑暗力量息息相关,贸然前去极有可能卷入黑暗之中。

 

   格瑞是最清楚这份黑暗可怖之处的人之一。两年前,金在他面前被黑洞带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在金被困在异空间的时候格瑞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寻找,在找回他之后又经历了一场元力暴动,再之后大家都过上了平和的生活,但金就再也无法使用元力技能了。

 

    要如何让一度失去过又重新找回的人在面对即将再次失去的可能性时还能保持冷静呢?即使这个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万分之一,但他再也无法承受仅此一次的失去。

 

    格瑞又焦虑又担忧,却无法对金道出其中所有。

 

 

    梦境是回忆的载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睡梦中,格瑞曾一次一次地重复着金在他面前被人带走的场景。一如多年前在小飞船中眼睁睁看着亲人的身影越远越模糊,像沙子从手中溜走无法留住任何一般的失落无力感。

 

    即使那时的金并不是他本人的意识,即使虚假的道别不过是敌方的谎言……

 

    ……但“我没有保护好他”的心情还是支离破碎地刺痛了格瑞。自责和孤独是一枝蔓延出的藤蔓,不知不觉中就爬满了心房变成密不透风的网。

 

    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格瑞如是想。

 

*

 

    “让开。”左手撑着烈斩保持身体平衡,格瑞气喘吁吁地对拦在洞口的人说道。

 

    嚎哭洞穴的光线昏暗,这里却成为了唯一一个能逃脱神使监控又不受黑暗影响的地方。

 

    “鬼才会让开!”凯莉大声呵斥,昔日里优雅体面的大小姐一副气昏了头的样子,“你现在这副样子,就算出去了能做得了什么?!”

 

    “难道就在这里坐以待毙?”格瑞冷冷道。

 

    安莉洁手拿着被扯断一半的绷带,一时不知道是凑上去继续帮他包扎还是做别的,只呐呐道:“可是,你的伤……”

 

    格瑞猛地一回头,烈斩一提,刀尖向前,双目充血瞪着安莉洁,表情肃杀,额角的血液才堪堪干涸,那样子竟然看着有如鬼神可怖,饶是温和平静的安莉洁看了都一怔。

 

    凯莉先反应迅速地下意识拦在了安莉洁面前,阻隔住了面前人分外危险的气息,大声斥责他:“你干什么!找不到金大家都急,你冲着安莉洁发脾气做什么?!”

 

    “凯莉,没关系的。”圣山巫女放下手中的绷带,安抚完凯莉,试图组织语言:“格瑞,金现在处在未知的异空间,但至少……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格瑞眉头松动了一点,却并没有被说动,执意提着烈斩指向安莉洁,“把他的位置告诉我。”

 

    安莉洁无声息地摇摇头:“我无法感应他的具体位置。但是,他一定也在努力冲破禁锢,等待与我们会合。金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浑身是伤的样子。”

 

    格瑞的气焰这才有所消散。他收起了刀,在昏黄的光线中靠在墙壁上小小地闭眼休憩。良久,他才说:

 

    “我不会重蹈覆辙了。”

 

 

*

 

    前一天在焦躁中睡去的格瑞醒来并没有见好,他起来的时候打翻了床头的杯子,低气压的起床气让他没有察觉桌上的玻璃碎片,摸过去的时候扎破了手指。

 

    一点小伤影响不到什么,但更糟糕的是,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金已经不见了踪影,通讯仪的位置定位中金已断开连接,无法确认他此时身在何处。

 

    “啧!”格瑞关掉终端,果断地长靴一套,手套一戴,抬手幻化出多日未见的烈斩背至背后,胡乱抓起桌边的便携小包冲出了门口。

 

    格瑞太了解金了。他决定了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改变他的意志,他一向是不受阻碍、说到就会去做的人。即使知道金是这样的人并且长期以来放任已久,但在当下格瑞只觉得烦躁极了,隐隐有些后悔昨天临走时冲动放下的话语。

 

    如果平常忙活的田野和石板墙都找不到人,那么一定是去往最北边的飞船停靠站了,只有那里有从守望新星去往其他星球的运输飞船!格瑞抬手看了看时间确认了最新一班的运输船刚到站不久应该还未离开,只要开足马力的话一定能赶上。

 

    要在他接近那篇危险领域之前,拦住他!

 

 

    视野里出现还未起飞的运输飞船时,格瑞着实松了一口气。他将交通工具停靠在运输站,满身肃杀地踹开了驾驶舱的大门,果不其然在那里看到了百无聊赖坐在飞船座椅上仰头翘着腿的金。

 

    金在格瑞踹开舱门的时候就噔地跳了起来,听到格瑞一声急切的“金”之后下意识抬脚往前跨了一步准备扑上去,跨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他们还刚争吵完不久,才别别扭扭地收回了腿。

 

    格瑞暗自平缓了一下呼吸,拉了拉皮质手套,道:“金,过来。”

 

    金却鼓起嘴巴,两颊腮帮子鼓鼓地,大声道:“我不!”好像从八岁到十七岁,他在格瑞面前一直都能随心所欲且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格瑞看着金,金瞪着格瑞。

 

    最先破功的是在金身后的躲躲藏藏的矮圆身体,格瑞眼神一瞟,它就畏畏缩缩地藏回去,直到格瑞冷冷一句“出来”,才小碎步挪了出来。

 

    按照规定时间例行到守望星运送物资却被意外“挟持”的运输飞船搬运人扭扭捏捏地对着手指:“嘿嘿,我只是恰巧路过的……这位先生偏要拉着我不肯走,说一定要等什么才能起飞……”它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兴许也是被眼前这位曾经在凹凸大赛声名显赫的参赛者的气势所压倒。

 

    格瑞没有同它计较,抬起下巴:“你现在可以走了。”

 

    “不行不行,搬运人大叔说好的带我一起走的!”金猛地回头揪住搬运人的脑袋不让它离开。

 

    搬运人战战兢兢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输给了气势更甚的格瑞,一个狠心从后面一脚踹开金,三步两步溜回驾驶位开启飞船溜走了。

 

    “搬运人大叔,你怎么就这么把我卖了?!哎等等我!哎、哎哎!”金躲闪不及,被踹一脚趔趔趄趄地往前扑,脚一扭直直地往舱门外一栽,眼看着要和土地亲密接触了,突然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

 

    格瑞默不作声接住了他。

 

    飞船起飞的嘈杂声淹没了耳朵。金落在格瑞怀中,动弹也不是,说话也不是。起初他还想过挣扎几下以示抗议,但当他察觉格瑞接住他之后在他背后收紧的手之后,便没了动静。

 

    格瑞紧紧地抱着金。像抓住一根稻草……像圈住最重要的财宝。

 

    直到十几秒后飞船聚起的狂风落地,世界重新归于安静,格瑞才推开金,在拉开距离之前于他耳边叹气道:“一定要自己跑?”

 

    “我本来没打算跑……”金小声嘟囔了一句,像一只落了下风的小狗。一个意外的拥抱把他方才的气焰打消了大半,甚至还隐隐有些遗憾这个拥抱结束得太早。突然拉远的距离让他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身体前倾抓住了格瑞的手。

 

    格瑞偏过头,却没有甩开金的手,只是抬头和金对视。

 

    金认真地看着格瑞。

 

    十九岁的格瑞褪去了少年青涩感,取而代之的是愈发的沉稳和冷峻。守望一族应有的气质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或许现在也更接近他在只言片语中描述过的那位父亲。他站在空旷的飞船停靠站前,眉如剑身如松,眉间隐隐透着无奈。身侧那双手提过刀、摸过石板,方才却像险些错失宝物的半大男孩一样紧紧捞着身前的少年。

 

    守望族最后的后裔、创世神庇护的眷族、凹凸大赛排行榜前列的……在这些名头之前,他是金与之共处长达十年的友人。所以,金自然不会对格瑞的异常情况毫无所知。

 

    格瑞本就不是一个爱多说话也不多管闲事的人。以往相处的日子里,总是金自说自话、格瑞偶尔插一两句,遇到了麻烦事就各讲各的一句,有时是金顺从地跟着格瑞跑,有时是格瑞轻而易举向金妥协,在彼此的界限内从不过分干涉对方的事情。金也习惯着这样的距离,在登格鲁星与格瑞相隔几个星系的日子里也觉得心安。

 

    直到这次来了守望星,金才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安然无恙,每天陪着格瑞去石板墙工作、去田野间翻土种地的生活也祥和无比。但格瑞的身上好似围绕着一股焦躁的气息,甚至经常会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听到格瑞焦急地叫着自己名字,但醒来的时候他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句多话也不说。这是就连大大咧咧的金都察觉到了的微妙。

 

    然后在这次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对方为何发怒的争吵中,金发现了:格瑞对自己竖起了心墙。

 

    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金自然不会不懂,只是这次矛盾发生在许久未见后重新相聚半个月间,骤然冷却下来的气温才让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但当他看向格瑞的时候,才发现那份焦躁感不是因为争吵时的不快,而只是出于「和格瑞闹吵架」这件事情本身。

 

    所以,厌倦了冷战又不擅长过分纠结的金选择了主动出击,他握着格瑞的手上前一步,开口问道:“格瑞,你不想让我走吗?”

 

    格瑞凛然,不作回应。

 

    金歪了歪脑袋,换了个方式问:“为什么不让我走?”他笑哈哈地比划着,“难道——你就这么舍不得我、不想让我离开守望星?”

 

    预想中的敲头推脸否认嗔骂都没有发生,格瑞只是皱着眉头凝视着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于是金也不由得挺起胸严肃起来,却依然恳切地望着格瑞的眼睛想要一个答案。当他无意识地用指腹按着格瑞的掌心时,对方才动了动嘴唇,说:“不能让你去。”

 

    “那总得有个原因吧?”金不依不饶。

 

    “我告诉你原因的话你就会不去了吗?”格瑞扯开他的手,抱起了自己双臂转身往回走去。

 

    “哎,那你先告诉我原因嘛!”金熟稔地攀上他的肩膀跟着他一块儿走,几乎忘记昨天他们还吵了一架、忘了他刚刚还在搬运人的飞船上准备逃走。守望星田野的风吹得他的金发有些松散,他借着风用余光偷偷看格瑞,发现对方也看过来的时候自觉迎上了一个笑容。

 

    格瑞似乎是在确认了金还待在守望新星并暂时没法离开之后就放下了心来,这会儿朝着住处的地方慢吞吞走,表面冷淡着不肯开口,心里却隐隐享受着此刻的氛围。

 

    一直不受理睬的金见得不到回应,转了转眼睛换了个语气,表情恶狠狠地扣着格瑞的颈部,佯装凶神恶煞地叫道:“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原因,我就——我就咬你!”他嗷地扑上去,一个没把控好力气撞翻了格瑞,两人一同倒在路边的田野间。

 

    “哎哟!”突如其来的一撞磕疼了额头的金摇晃着脑袋,再一抬头就发现,格瑞的手再一次稳稳地扶在了他的腰后。即使是摔倒的姿势,格瑞也在无意中揽着他的腰,像是习惯又像是依赖。

 

    身下是田野的泥土和杂草,眼中是少年人皱着眉毛的脸,他表情不耐,却也没有把压在他身上的金推开。金想起来许多次都是这样,格瑞的温柔总是藏在冷淡之下,即使两人会争吵、会背对,但最后总是为着对方好。

 

    鬼使神差地,金开口突然说:“格瑞,你是不是也特别在乎我啊?”

 

    “也?”抛开这句话突然没头没尾的意思,格瑞挑起眉毛,抓住了话语中的关键字。

 

    “啊……”金抓了抓脑袋,一时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心里话,干脆率先承认,“昨天不是和你吵架嘛……哎,我就很难过啊!就去拨了安莉洁的通讯,安莉洁告诉我这是因为很在乎你吧!她说的话准没错。”然后他就看到了格瑞显然不太高兴写着「这还用别人告诉你吗笨蛋」的表情,金噗嗤地笑了出来。

 

    “当然不用别人告诉我了!我之前就这么觉得了,只是不太确定,才去找了安莉洁让她帮忙占卜。”

 

    事实上,安莉洁告诉他的事情远不止这么多。在昨天和格瑞吵完之后他就联系了安莉洁,本想要一个关于紫堂幻那边情况的占卜结果,没想到这位自由的圣女正好在凯莉的星球参观拜访,三人就在通讯里叙了不少旧。

 

    “我本来觉得格瑞生起气来好不可理喻,想今天一大早就跑掉的,但是安莉洁说,有些事情要当面才能说清楚,所以我才这里等着你……”然后顺便里劫持了飞船搬运人——虽然这个计划也被格瑞给无情粉碎了。

 

    金慢慢地从地上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顺手拉住了格瑞的手,直视他的眼睛:“格瑞,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他回忆起昨日里和两位女士的聊天,难得慎重的开口:“你记得还在凹凸星球最后的时候,我被黑洞抓走了吗?”

 

    格瑞表情一凛,眼神闪烁。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在每一个作困兽斗的噩梦中翻来覆去被迫面临的事情,现在显然并不愿提及这件事情。

 

    但金抓着格瑞的手不让他逃避,金认真地说:“那时候我失去了意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回来之后又立马参加了战斗,后面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凯莉说,你那时候很生气。”

 

    凯莉的原话自然要说得更加凶狠一点,「你可不知道他那时候的表情有多可怕,说是恶鬼也不为过!」

 

    “但安莉洁说你不是在生气,你是在害怕。告诉我,格瑞,你在害怕什么?”

 

    金凝视着格瑞的眼睛:“那时候,和现在,你都是在害怕些什么?”

 

 

 

     “……幻兽星那里的力量漩涡,里面可能有很危险的东西。”格瑞嘴唇动了动,吐出干巴巴的几句话话语,“石板给的预言会影响到我的思绪,严重时梦境里都会掺杂许多不好的暗示。”

 

    “哎,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只是一种可能,我不能完全确定。”格瑞皱紧了眉毛,“况且……”况且就算跟你说了也不一定会乖乖留下的。

 

    “什么什么,况且什么?”金凑得更近了一点,果不其然被格瑞手掌推开了脸,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往格瑞身上凑。直到他的脸都快蹭到格瑞身上,才听到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

 

    “在梦里见到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再让它们发生了。”不能再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了。

 

    “梦境只是梦境而已啊!”

 

    “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格瑞平静地说,“我的确很怕。”

 

    从小到大,从第一次在登格鲁矿区让金遭遇野兽袭击,到最终一战眼睁睁看着金被人带走,到金虚弱地躺在自己怀里丧失元力……那都是确确实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承认自己的恐惧就宛如把噩梦连根拔出,把虬结的肿块剖出来给人看。在金炽热的注视之下就像是被正午的太阳直射,格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

 

    “可那又不是你的错!”金猛地一抬头,额头撞到格瑞的下巴,自己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唤,又不管不顾地抓住格瑞胸口的布料,“无论什么时候陷入危险,都只是因为我不够强大,应该是我害怕不能保护自己,也不够保护你!”

 

    “所以——格瑞就是因为怕我离开、怕我死掉才一直这么紧张吗?我住在这里的半个月,你经常会叫着我的名字醒来,和我吵架的时候也感觉到你很难过。我既然在这里,就不会轻易离开你的,可是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啊?”金真诚坦率得不可思议,执意地对上格瑞的眼神不停追问。

 

    他的感情和温度太过炽热,承诺的话语也太过珍重,格瑞一时觉得无法直视,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按住他的后脑勺,按进自己胸口怀里,才能不接受他的目光。

 

    “笨蛋。”格瑞说。

 

  “你才是最笨的!”金一副要咬回去的样子朝他顶嘴,“居然因为这种小事情磨磨唧唧纠结这么久,就为了这个还要凶我呢!”

 

    怎么会是小事情呢?金是不会知道一无所有的人在得到什么之后又面临失去时的恐惧的,金拥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坚韧精神,即使是在战后发觉自己失去了力量也依旧乐观积极地过着每一天,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他是不会懂的。

 

    但当金被圈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服回抱住他、抬着眼睛向上看他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时候,格瑞又觉得天底下好像没什么大事情了。金还在骂骂咧咧地说格瑞笨、呆脑子、不会转弯、有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说出来一起解决,声音吵闹得很,格瑞抓住他的手放下去,稍稍前倾了上身,堵住了他聒噪的声音。

 

    格瑞吻了金。

 

    如同轻吻一根稻草、如同落下一根羽毛。

 

    伴随着这个轻得像羽毛的吻落下的,是格瑞在金的耳畔呼出的像叹息一样的话语。

 

    大概只有守望星万里青空下的清风才听清了他说了什么,但金仿佛也听懂了,他笑得开心极了,反握住格瑞的手,十指交缠着再也不肯放开了。

 

 

*

 

    “那么,还要走吗?”

 

    结果绕了半天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金在心里腹诽格瑞还真是记仇刚刚话都说完了亲也给亲了怎么还不放过自己云云。

 

    “当然要去了!”金理直气壮。

 

    格瑞一顿,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金就拉着他的手晃了起来,一边晃还一边拖长声音:“不过搬运飞船都走了,下一趟不知道是几天后,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哎,格瑞,你之前在通讯器上跟我说过你有一辆私人小飞船,那飞船大不大啊?”

 

    “你自己不清楚你自己的状况吗?没有了元力,在那种地方要是遇上危险很难自保。”格瑞又有些动气,但说完又有些后悔。金失去元力这件事也是他心中的一个梗,在金前面从未主动提及过。

 

    “所以我才问你,你那飞船大不大,够不够塞两个人啊?”金用食指按了按格瑞的掌心,笑眯眯地露出两颗虎牙,又佯装苦恼地大叹了一口气,“你看,我现在没有元力,一个人去又肯定会迷路,你又那——么在乎我,不如我们一起去嘛!”

 

    “……笨蛋,我没有那个闲功夫。”格瑞嘴上这样说着,握住了金不停捣乱的手指。

 

    “而且,如果石板真的预知了幻兽星那里的东西有问题,身为石板的管理人,是不是更应该去验证真实性啊?”金侧过身朝格瑞摇头晃脑不停眨眼,“创世神大人把那块东西交给你们眷族的时候可没说一生一世都要待在这个星球上不能出去啊?偶尔也要出门出差的啦——”

 

    格瑞没再搭话了,牵住了金的手继续往前走。他们走过田野,走过山谷,走过万里晴天和悠扬清风。

 

    “再说了,这不是有我嘛!咱们俩一起,那就绝对天下无敌啦!”

 

    走过守望星长到可以慢慢体验的道路,走向依旧未知但终究可以陪伴着彼此一同携手迎来的明日。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身后的田野,寂静许久的泥土下,有温和而坚韧的白色花朵即将破土绽放;干涸的领地,本已丧失原有力量的身体中,有新的力量在重新萌芽;以及在遥远的幻兽星,有新的开始与新的故事,在等待两人邂逅。

 

    一切都会在梦境之中悄然生长,在梦醒之后肆意盛放。

 

(完)

 

 

*

 

伤痛无法消失,但会在陪伴之中逐渐愈合

力量源于执念,失去的力量会在足够坚定的信念中重新出现

 

今后格瑞每天醒来都能看到金在玩他的头发啦

虽然中途很纠结很莫名其妙很逻辑不通但总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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